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特殊年代的童趣几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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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家全部副业就靠养一头老母猪,每年可卖几头小猪换一年的花销。我们在的期间碰巧母猪生了一窝小猪。这本是一件大喜事。但是不久乐极生悲,一日母猪出去觅食,破坏了邻近生产队的庄稼地,竟被村人(队员)打死。那时邻队之间这类事是经常发生的。那窝小猪还在哺乳期间,顿时失母,就有养不活之虞,这意味着一年的收入就此成泡影,对这一家实在打击太大,全家人如丧考妣痛哭了几天几夜。但是小猪还得喂。当地人的经常食粮是白薯干磨成粉做的窝头,又黑又酸,远不如玉米面的窝头。白面只有在麦收之后才分得一些,平时是舍不得吃的,只有喜庆、节日和走亲戚才蒸“大馍”。用白面加开水调制成浆糊状的“糊糊”就是当地最细的细粮,通常用于病号饭和婴儿的代乳品。房东就用它来喂失乳的小猪。

那几天刚好小女生病发烧躺在“家”里,我们却还得下地,只能等中午从食堂打饭给她送来。一天,回去一看,她已分享了小猪的“糊糊”。原来房东大娘心疼孩子,给小猪喂糊糊的同时,也给她一碗,她虽然坚决拒绝了鸡蛋,却无法拒绝这碗糊糊。遂与小猪同受特殊优待,也算漂母一饭之恩吧。但是最终,白面糊糊还是没有救活那一窝小猪。

“首都阶级斗争真复杂!”

1971年秋,托中美关系解冻后工作需要之福,奉调回北京,第一次正式安家(下干校之前虽已成家,却一直住集体宿舍),分得房一间,与杨君一家同住一套公寓。他家刚好有女与小女差不多大,也从干校回来不久,都上小学四年级。从此两人同吃、同玩、同学习,形影不离。虽然来自不同的干校,但是在农村的生活和所受教育基本相同,所形成的“好人”、“坏人”的观念也相同。

一日我们下班回家,两个孩子争相告诉我们当日的“历险记”,说是“吓死我们了”。原来她两到附近一片比较僻静的小树林去玩耍,忽见一对男女拥抱在一起,认为一定是遇见坏人了,“吓得我们拔腿就跑回来了”!叙述完毕后,小女慨叹曰:“首都阶级斗争真复杂啊”!怎么会与“阶级斗争”联系起来呢?想必是那年月“地、富、反、坏、右”之说连小孩子都耳熟能详,而其中“坏分子”往往与男女关系有关,莫非是这种议论给她们留下了印象?

阶级敌人破坏?

转眼1976年夏,小女已上高中。班上有一名十分革命、左得可爱的班长,一切走在前面,带领她们学工、学农、学雷锋,事事不落后。那年春,她们班在班长带领下集体到郊区“学农”--并非校方组织,纯属自愿,校方不便阻拦,也无老师一起去。大家骑自行车去(是哪个县我记不清了),住在老乡给分配的仓库或其他空屋中。那时郊区农民对于下乡的学生都有义务好好接待,妥善安排生活和劳动,也是“政治任务”。无形中,当地的干部对她们就有保护之责。实际上就是给人家添麻烦。

那还是唐山地震之前,但关于地震的预报不断传出,也有过几次虚惊。北京及其附近的居民已经听过有关地震的知识和应急之道的传达,各级领导被要求提高警惕。因此,有一夜,村里有人似乎有所感觉,发出了可能地震的警报,村民全都从家里跑出来,当然也有人赶忙把这批女学生叫醒,动员她们出来。但是那位班长第一个反应是,这可能是阶级敌人造谣破坏,要同学们提高警惕,不要上当。后来证明是虚惊,不是地震。那班长更加自信。小女回来叙述此事,此时似乎已经对那位班长不那么信服了。

不久以后,女儿又风风火火地整天跟同学往外跑,这回却是去天安门悼念周总理献花圈、抄诗。眼看风声紧张,我们提心吊胆地等她回家,幸好她在“民兵”包围的最后一个缺口下钻了出来。

过不久,唐山地震,波及北京,大家都住地震棚。又不久,四人帮垮台,政治形势剧变。再以后,那位最革命的班长因有亲戚在美国,第一个出国定居,寄回照片来,长发披肩,与任何旅美的华人女孩无异,当年梳两个小揪的革命英姿已了无痕迹。女儿则忙着考大学,要背的内容很多,但已不是语录。不出几年,那些从娃娃抓起的各种“教育”和“熏陶”,那些耳濡目染而形成的观念在她身上已不见踪影。剩下的只有一些作为家庭笑料的遥远的记忆了。

(本文首发于2003年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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