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苦中有乐绿化组

—我的文革岁月

作者:

在“群众专政”之初,横扫“牛鬼蛇神”的“革命行动”一度如火如荼。但时间一久,大字报、批斗等活动,即使调子高了再高,也慢慢无法引起大家的兴致。但是,对这些人,还是应该有个安排。最简单的,就是劳动惩罚。于是,我们有一段时间被安排到绿化组,参与桂子山的抗旱工作。

被安排参加抗旱的,都是华师规格最高的“牛鬼蛇神”。以党委书记刘介愚为首,还有副院长、大教授,我在里面算是年轻的了,享受“破格待遇”。

管理我们的,是绿化组的一个具体负责人刘有信。刘有信原来是一个工会干部,1957年我和妻子上庐山的时候,是他管的生活,与我们关系很好。他在反右时被划为右派,文革期间也被贴过大字报,不过问题不那么严重,还能够领导绿化组,绿化组的工人们都还听他的,我们当然也都听他指挥。绿化组的工人对我们也很关照,太累太脏的活,总是他们抢着干,而且总是与我们有说有笑,友情堪说甚浓。

抗旱的时候,年纪大一些的“牛鬼蛇神”负责浇水,挑水则是年轻一些的“牛鬼蛇神”们的活。没有自来水,更没有喷水车,我们都是从化粪池里面,连肥带水一起挑。挑来了之后,“老牛”们一棵一棵地浇。挑水的时候,熟人碰到了也没有关系。因为头上有一顶大草帽,破帽可遮颜,垂头侧身过。其实,在内心里,我觉得参加绿化比挨批斗或看大字报或写检讨之类好多了。满园植物都有生命,我们在大热天给他们浇点水,珍爱生命,感觉很有意义。

我们非常努力地工作,挑水浇树,改造自己,但累了的时候,还是可以休息一下。华师的苗圃很大,为了供水,苗圃中间还留了一口池塘。池塘边有高大的柳树,池塘里养着鱼。我们休息的时候,经常就坐在柳树下,面对着池塘。清风徐来,苦难全忘。

当然,在我们享受着清风,望着池塘里的粼粼波纹,忘却一切的时候,绿化组组长会善意地提醒我们:该干活了。他不敢让我们太放松了,毕竟还是有任务的。万一树被旱死了,他无法交代,我们则恐怕要背上“破坏”的罪名。

听到组长的催促,我们马上回到现实,站起来,准备干活去。唯独老书记刘介愚,总是操着重庆口音,不疾不徐地说:“再多坐一会,好不好?”我们听了,就在原地站着,陪他再休息一会。

有一回,当我们坐在树荫下休息的时候,来了一个调皮的小男孩。他折了一根柳条,挥舞着,做出抽打“牛鬼蛇神”的样子。他不是那种太凶恶的,不是真正的抽打,只是朝你挥舞一下。每将柳条打到一个人身上,就要说一句:“你这个走资派”,“你这个反动权威”,“你这个……”

当他来到我跟前,看我年轻一些,就说:“你这个修正主义苗子。”说完,也拿柳条扫了我一下。

我说:“小将,我不是苗子。”

他说:“你不是苗子,你是什么?”

我说:“要说,我就是根子。”

大家听了,哈哈一笑。“小将”闹不明白,感觉有点不好意思,挥舞着柳条跑了。

如此这般,也可说是苦中有乐。

摘自《章开沅口述自传》,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,2015年11月,彭剑整理。

责任编辑: 吴量  来源:章开沅口述自传 转载请注明作者、出处並保持完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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