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袁伟时:我真正彻底地醒悟是花甲之年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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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在我的第一本书《中国现代哲学史稿》也有反映出来。我在哲学系教的是中国哲学史,特别是后半段近现代的哲学史。

中国其实没有纯粹的哲学,实际都是思想史和文化史,会接触到很多现实问题。我从原始资料做起,得出的结论就和别人不同。在当时,这本书拓宽了整个学科领域,也做出很多创见,对蚂克丝竹蚁还是肯定的。

我真正彻底地醒悟应该是在上世纪90年代初期,所以我是后知后觉者。

90年代初写了《晚清大变局中的思潮与人物》,那是我学术生涯进入成熟阶段的标志。这本书对传统的历史,对近现代人物的研究都是很颠覆性的。许多流行很多年关于晚清研究的历史观点,我都不同意的,例如对林则徐郭嵩焘李鸿章曾国藩和对外国在华传教士的评论。

1994年我退休以后出了一系列的书,学术成果看起来更多些。退休前出了两部书,退休后有十来本吧。当然,之前大量阅读的那些书籍对我很起作用,包括李大钊梁启超胡适、王星拱、杜亚泉等人的书籍。我的那本《中国现代哲学史稿》里有专章、专节的三十多个人,大体是别人没有好好研究的,后来好些研究这些人的都要来找我。

后面之所以能够不断有新的观点出来,那是跟治学的方法有很大的关系:我要研究一个人物,我就力求全面去读他的著作。鲁迅有句话对我有很大的启发,就是要知人论事,最好的办法就是按年去读他的作品。

很多人对前人的论述不对,只是笼统讲他的思想。而我是分几个段去讲一个人,脉络分得比较清楚,研究他的思想演变就很准确了。另外我根本不相信人家怎么讲,持怀疑态度。

我越来越体会到:历史在哪里扭曲就要在哪里突破;要说真话,说自己的话。

我的真话和自己的话从哪里来,我的学术成就就在哪个地方。我的学术重心有很多是为了恢复历史本来面目。

因为我知道我有一个重任就是摧毁虚假的厉史现象、摧毁那些束缚人的思想枷锁。

史观

我一直认为,新文化运动不是从“五四”开始,不是从陈独秀创办《青年杂志》开始的,早在鸦片战争前后,新文化运动就萌发了。即使后来被称为“五四”新文化运动的,也是从辛亥革命后就开始了。现在再提出新文化运动,就要总结历史经验,要学习人类现代文明各种优秀的东西,不要再耽误中国社会转型的过程。

我一直很坚定地捍卫新文化运动的成果。1988年,林毓生教授的《中国意识的危机》风靡全国,其中一个很重要的论点是新文化运动是“文大命”的起源,我对其基本论点不敢苟同。

适逢中国文化书院邀请为“五四”70周年撰文,于是,一口气写下《五四怨曲试析》寄给该院。但三年后才在《哲学杂志》刊出。

1990年,纽约圣约翰大学李又宁教授面邀为她主编的《胡适与他的朋友》或《胡适与他的论敌》写点什么。她想我写金岳霖与胡适,我冲口而出说:我写林毓生对胡适的批评吧。积郁已久,一泻千里,一篇《胡适与所谓“中国意识的危机”》便寄往美国。

此文也还是直截了当地批评林毓生教授观点的。可是,她编的《朋友》一一露面,《论敌》却渺无声息。后来在深圳大学景海峰教授编的《文化与传播》上才得以问世,时在1993年。

说回到《现代化与历史教科书》那篇文章,其实是2002年就在《东方文化》刊出的旧文。因为只印刷几千份,影响不大。

2005年年末,有一天李大同打电话来找我。他是《中国青年报》“冰点周刊”主编,他说在网上发现我这篇文章,感觉写得很好。我说这篇文章已经发表过,你要是愿意再发表,我同意。他很高兴,就发了。没有想到会引起那么大的风波。

我写那篇文章其实很谨慎,我认为我提出的两个问题—火烧圆明园和义和团事件—是没有办法反驳的,史料非常充足。其他我还没有说,只挑了两个反驳不了的事实说。轩然大波,出乎意料。

这篇文章出来以后,我倒没有受到什么影响。我已经离休了。我个人认为我的责任就是写作,不参与其他事情。事件发生后,没有任何人来找我谈话。我自己也很宁静,一点压力也没有,因为我非常自信,我对,那我为什么要有压力?

今年我感觉到特别开心的一件事就是,9月份人民日报社主办主管的一个刊物,叫做《文史参考》,一位编辑打电话来约我写稿。说:今年是火烧圆明园150周年,希望我给他们写篇重点文章。我就说我的观点没变,你能发表吗?他说他们讨论过了,能发表。结果我就写了6000多字给他,《圆明园:苦难来自封闭与落后》,从题目就知道内容了。

历史真相毕竟摆在那。

这篇文章其实跟当年《现代化与历史教科书》观点是延续的,核心观点一点都没变,而且我补充很多材料,讲圆明园苦难的原因在哪里。这个与我的文明史观有很大关系。文明史观跟民粹主义是完全对立的。

为什么我要批评做错的事情,正是因为文明史观,不能从狭隘的家国族民范畴中来考虑,而是要从整个人类的文明来考虑。那么从整个人类的文明来考虑的话,你这样来处理一些事情就是错的。

比如说为什么圆明园会有三天的大火。英法联军进兵到北京附近,蒙古的僧格林沁亲王率兵和他们打,结果打败了。北京当时要求谈判,英法联军派出大约40人去谈判,达成和平解决协议。这个时候,僧格林沁亲王却把参与谈判的英法两国的人扣留起来。

这就是涉及文明的问题,怎么可以扣留谈判人员呢?战火就再度燃起,但僧格林沁亲王的军队依然是不堪一击,不得不再度求和。接受协议以后,英法联军就要求交还扣留人质,但清政府拖延接近一个星期依然交不出来。

为什么会这样?当时其实只放回了一半的人,另一半死了,放回的一半还受了酷刑,一个法国人的生殖器被割掉了。英法联军非常愤怒,他们就商量要惩罚清政府,又不致伤害平民百姓,就决定把圆明园和附近的皇家园林烧掉。之前有过抢夺圆明园的事情发生,但还是小规模。当然抢掠和火烧也是罪行,但起因是在这个方面的。

我批评的出发点,就是维护人类文明,维护人的尊严,人类文明需要有各种各样的规矩来束缚人类的野蛮性。毕竟这些都是人类的普遍性。

文明史观,就是从全人类来解释历史现象,我对这个一贯都是比较清楚的,这个是人类的共同价值。不是说人类一开始就讲自由,讲法治,讲文明,讲民主的。

从古到今的历史要怎么去解释,对古代历史的判断,我认为文明史观是最为准确的。不论渐进也好,还是革命的方式也好,文明进展到哪一步,都该有一个共同的评价标准,而且是人类共同认可的价值观。

责任编辑: 李广松   转载请注明作者、出处並保持完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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