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马鼎盛和母亲红线女的故事:天要下雨,娘要嫁人

妈妈,你不要结婚

大概在我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,有人告诉我:“你妈妈要结婚了。”好像没听见一样,我的眼珠转都没转一下,该干吗就干吗去了。晚上,我却总也睡不着。这一天终于来了吗?有个后娘还不够,非得添个后爹?

记得暑假回广州,到爸爸(马师曾,1900—1964,著名粤剧表演艺术家)那儿去探望祖母。吃饭时,父亲介绍:“这是王同志。”一张大脸很白很白,屁股大得不像话,样子记不清楚了,无非一个上海婆吧。一贯对儿子严厉的父亲,这次十分体贴:“叫王同志。”不用叫什么阿姨之类,我还有什么好说的?

那年父亲刚六十岁吧?那位王同志三十岁出头,直到父亲去世,四年中我没有同她说过一句话。直觉的敌意,好像也没怎么冤枉她。王同志过门也就一年吧,祖母去世了。原来是何婶在做管家婆,我二叔把她抛弃后,何婶在我家十多年了,照顾祖母无微不至。王同志要进门,再大的屋子容不下两个管家婆,何婶能不走吗?

马师曾与红线女结婚照

我是何婶带大的。在香港住跑马地黄泥甬道时,从记事起,妈妈就没在家吃过饭。后来才知道,父母分居了,妈妈带着二姐搬出去住。何婶无子无女,一直带大我,上幼稚园、圣保禄小学。直到父母回广州定居,我又被“分配”到妈妈家住,同何婶分开了。一年后,不知谁告诉我,何婶要回香港了。我马上跑上楼,回房间收拾好小藤箧,冲下楼说要去跟何婶走,谁也劝不住。直冲到大铁门,开不了锁,就大哭大闹。“我要何婶!”这号哭一直传出街外。

1956年,电影《原野》剧照

好在爸爸住得极近,何婶闻讯赶来,她是一路哭着来的。“何婶不走,何婶守着盛仔。”她安慰我好大一阵子。果然,何婶没有走,倒是我走掉了。读完二年级,我转到北京念书去了。跟着父亲住的哥哥,被妈妈接过来住,不用受后娘的白眼了。现在可好,又要有后爹进门了。这回我们哥儿俩往哪儿躲?宿舍门缝钻进一股风,吹得脖子一阵发凉。

不行,马上要写信表态!心里明白,信两句话就写完了。现成的信封早贴上了航空邮票,外加航空邮签,准时半个月一封家信,破天荒没有向老娘汇报学习成绩。心算着飞机送信两三天到,两三天回,怎么十天不见回信?等足半个月,妈妈的回信也是一张纸,循例问功课、问身体,根本没提我的信。

红线女在研读剧本

时隔两年,我上了初二,妈妈到北京开会,住在民族饭店,才旧事重提:“是谁教你这么写的?”百分之百的心声,谁人教得出?信上写道:“妈妈,请你不要结婚,你结了婚,我就像哥哥一样惨。”

有位高级领导干部对我说:“你妈妈还年轻嘛!”那一年,她该是三十五六岁吧,来我家的客人,上自七八十岁的老头儿,下至二十来岁的小伙子,我看着都可疑,一律不假以辞色。帮我补习功课,嘘寒问暖的,送礼物献殷勤的,没有不碰钉子的。好在我和妈妈见面的机会有限,彼此没有大麻烦。

小麻烦嘛,我也免不了。那年妈妈在北京疗养,住进颐和园,四合院里两室一厅的厢房。晚饭后做功课,我偏不在自己房里做,要跑到大厅占一张八仙桌,转眼就是11点。和妈妈一起吃过夜宵,精神大振,熬到一两点不成问题。来访的客人再也熬我不过。

红线女(资料照片)

我在北京读书,妈在广州工作,像这样给她站岗放哨的日子寥若晨星。妈妈打长途电话来询问,我骑车到邮局接听,声音沙哑,勉强对话,妈说不如回广州读中学吧?我不假思索地拒绝了。

作为名人之后,委实不容易,被人介绍一句是某某的儿子,本来无可厚非,但是,她是一个女艺人,又是离了婚独身的,三姑六婆的闲言碎语谁听得过来?当儿子有什么法子?躲在遥远的北京,耳根多少清净一些。下农村插队四年之后,我被分到粤北山区一个机械厂当工人,学徒工还没出师那年,妈妈不到五十岁。妈妈结婚,当儿子的未免会尴尬,尤其是二十五岁的我。

所以,我的探亲假宁愿到两千公里外的北京过。在北京见得到的同学,都是一家大小亲亲热热的,那年头,没有几家离了婚又结婚的。

红线女(资料照片)

最模范的夫妻是周家叔叔,“文革”前的文化部艺术局局长。我父母亲1955年从香港回大陆,周(巍峙)叔叔曾非常关照;我在北京念书,周叔叔还做过家长代表去我学校开过会呢!他和王昆阿姨相濡以沫几十年,也一直关心我妈妈的家庭生活。这次我上京,虽然没向他们吐苦水,但他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?好吃好喝招呼我好几天,有空就说说妈妈工作的成绩和辛苦。周叔叔说我妈这一辈子不容易,王昆阿姨也说我妈是个很要强的人,做儿子的,是不是得体谅她一点?

1977年,十年后第一次全国大学公开招生,我考上了大学,户口也迁回广州。重新和老娘同桌吃饭,已是二十年前的记忆。

马师曾、红线女一家(资料照片)

尽管在人前人后,我妈老伴长老伴短地营造气氛,但那八成是做戏。她第一段婚姻,年纪差太远,性格喜好格格不入,好在事业上是最佳拍档。直到近年广州“红线女艺术中心”落成,人们看到水落石出,红线女、马师曾六个字是如此密不可分。

我妈认为她第一段婚姻并非自愿,因此,自主的第二春一定要全方位成功。恰巧,同第一段婚姻一样,也不过十年光景,而且,最后一年,那位大作家患绝症卧床,我妈天天跑重病房照顾得无微不至,不惜工本。治肝癌的药费、营养品是无底洞,“尽力而为”这四个字,我妈算是做得漂亮得体。缺乏感情的婚姻,有时用钱也能弥补。

责任编辑: 李韵  来源:作家文摘 转载请注明作者、出处並保持完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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