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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都:一个民族就要有这样一支队伍

—笑蜀:一个民族就要有这样一支队伍

 

中国的旗帜在缅甸木姐升起,背后站着的是中国驻印军新一军第113团和第53军116师。他们将日军清除出中缅公路后在木姐会合。此图1945年1月22日由美军信号兵拍摄。图片选自《滇西抗战——— 来自盟军的解密影像》。

 
《父亲的战场———中国远征军滇西抗战田野调查笔记》,章东磐著,山西人民出版社2009年7月版,32.00元。

这明显是一部男人的书。这不只是指作者的性别,更是就书的气质而言,那么阳刚,那么大气。这是我们民族久违了的气质。我们民族也曾剽悍过,也曾生猛过,射日的传说和逐日的神话,无不洋溢着先民蓬勃的生命活力。但自秦以来,这气质一直被视为异端,被围剿,被消磨。最终的结果,是几乎整个民族的萎靡,以致区区数十倭寇即可恣意驰骋中华腹地。

中华无人,主要是中华无男人。男人的阳刚,男人的大气,经过数千年摧残,几乎已凋落净尽。只是因为抗战的爆发,男人的气质才被重新点燃;一个一个男人才从历史的荒原中复活,我们才有了张自忠,有了戴安澜,有了杨靖宇,有了死守四行仓库的八百壮士和视死如归的狼牙山五壮士。基于学者角度,不妨说抗战是我们走向现代国家的开始;基于诗人立场,则不妨说抗战是中华民族重振雄风的发端。

《父亲的战场》,这部可能是国内第一部集中再现滇西大反攻原生态的历史著作,描述的就是这样一个男人的战场,在作家章东磐的笔下,那么壮阔又那么惨烈。我们过去熟悉的抗战,竟然隐藏着那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。原来我们并不十分了解抗战,尤其不了解抗战的气质。

新的骑士阶层

抗战为什么赢?如果只拼硬实力,当时中国并没有赢的理由。一个是尚处前现代的农业国,一个是已跻身世界七强的军事工业国,其间的国力悬殊岂能以道里计,抗战将经历怎样的险途也就不言自明。《父亲的战场》对此有足够坦率的记录———

1944年之所以需要滇西大反攻,是因为先有1942年的滇西大溃退。滇西大反攻无疑是荣耀,但这荣耀并不能遮蔽滇西大溃退的耻辱。这耻辱不仅来源于中日战力的落差,更来源于我方肉食者抵抗意志的几乎彻底丧失。即以腾冲县城的失守为例。当时日军不过以一小支步兵奔袭腾冲,据军人出身的作者现场考察,在易守难攻的地形下,只需要一点点勇气,妇孺都挡得住这人地生疏的小股部队。但守土有责的地方官员竟无此设想,一个个望风而逃。

地方官员窝囊,军人也好不到哪去。如作者所称,“1942年的中国远征军,除了孙立人部,全数都不仅是失败,而是毁灭了。在那次溃败中,我们的军人只有一个标准,只要跑得比老百姓快就行了。”险关要隘尽入敌手,那本来是给侵略者准备的坟场,结果成了我军反攻的天堑,成了吞噬我军将士的绞肉机。

又岂止滇西战场,在当时整个中国战场,类似事例何尝不是俯拾即是。如果只看负面,我们这个沉疴千年的老大民族,精神层面上确实是千疮百孔,确实太多令人沮丧甚至令人绝望之处。有放弃,甚至有背叛。就如百年屈辱历史中不断重演过的那样,不仅肉食者中不乏背信弃义之徒,相当多数的普罗也未必真就那么质朴而忠诚,所以抗战中伪军和汉奸规模才会那样蔚为壮观,抗战也才打了整整八年。

但抗战毕竟不是百年屈辱历史的重复。抗战毕竟是我们胜了,虽属于惨胜,但惨胜也是胜。没有国际大局势的配合,中国仍可以顶住气焰遮天的百万日军,独立支撑这么长时间,这是过去百年根本无法想象的,这本身就是奇迹。

奇迹不会天上掉下来。抗战能开百年之新篇,肯定有它不同于过去百年的新的元素起作用。这新的元素,就是从百年惨败的血泊中,从百年欧风美雨的滋养中,逐渐成长、逐渐聚合起来的新的骑士阶层。

抗战的中坚力量,就是这样的新的骑士阶层。他们当然不可能十全十美,但无论他们有着怎样的局限,至少他们明白自己的义务,在需要的时候他们能够作为男人站出来,履行自己对父老、对整个民族所负的责任。十万青年十万军,主要就是他们组成的军;一寸河山一寸血,主要就是他们流的血。不需要人皆尧舜,一个民族只要有这么一支队伍在,这个民族就有了火车头,就不难冲破重围,绝处逢生。

为什么中国能惨胜

《父亲的战场》以工笔画的细腻,为我们描绘了这个新的骑士阶层的生动群像。

陆军第198师师长叶佩高中将,是第一个踏上怒江西岸的中国将军。中国军队在这一天,在此地发起对侵略军的战略反攻,是百年以来的第一次。而那次本来胜负未卜。当驻守怒江西岸的日军趁我立足未稳逆袭时,两年前曾夺路狂逃的我198师官兵,其实心理上还没有完全走出战败的阴影,第一个动作又是逃跑。正看地图的叶佩高中将不慌不忙。他抬起头来看了看败兵涌来的方向,对特务连长轻轻说了一句:你去看看,有什么事。接着忙他的。他的镇定马上变成覆盖整个198师的气场,198师官兵转而扑向敌军。雪耻之战的胜败荣辱,就此注定。

本已退隐田园的老县长张问德,在日军铁蹄踏上腾冲,负有守土之责的地方官员联袂远遁之后,以六十多岁高龄慨然复出,重建县政府,把抗日县长当得有声有色。日军驻腾冲行政长官田岛寿祀约他“会晤长谈”,据说主题是讨论如何解除腾冲人民的战乱之苦,遭到断然拒绝。张问德亲笔复函正告田岛:你们没来时这里都好好的。现在要在腾冲恢复民生很简单,你们回去就是了。而且全中国的日本人都回去之后,我愿亲去东京,和你们一起安抚战死在本县的日本军人,宽恕他们,帮他们魂归故里。张问德说,你们一天不走,我就得尽职一天,那就是坚决地抵抗,打到你们失败的那一天。而且,那一天就快到了!这篇文献史称《答田岛书》,旋风般传遍全中国。它告诉所有同胞,也告诉占领者:即便在暂时沦陷的中国国土上,我们的人民也绝不顺从,因为有张问德这样的人带领着人民做绝死的抵抗,因为有张问德这样哪怕是微弱的烛光撕开无边的黑暗。腾冲沦陷时期几乎没有汉奸,这是一个重要原因。

重机枪连杨连长投入这次进攻战之前,刚刚有了自己生命中的第一个女人。女人在后方翘首等待着他的平安归来。他也本来有机会平安归来。在步兵战斗序列里,在进攻作战中,重机枪连的伤亡几率本来最小。因为他们主要担负火力掩护与压制的任务,距离敌人防守阵地相对较远,没有面对面的厮杀。但日军一次突如其来的反攻,使得重机枪连眨眼间成了试图突破远征军阵地的日军的最大障碍,而重机枪是几乎无法隐蔽的武器。就在那一刻,身先士卒的杨连长成了整个火线上最危险的人。如果他只是躲在战壕里喊打,他也许不会死,但他的士兵们谁还不往下躲呢?所以,在那样的时候,他只有一个选择,站在所有自己的士兵和敌人都看得见的位置上,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指示弟兄们:打!打死敌人!守住阵地!他毫不犹豫地做了这个选择,就是死。他并未因心里的儿女之情而怯战。

这样的抗战骑士还可以不断列举。抗战的气质,主要就是这么一群人赋予的。他们的顽强坚韧,他们的豪迈大气,造就了整个抗战的气质。中国为什么在绝对弱势之下仍然能够形成抗战意志?中国为什么能独立支撑抗战数年之久而终于迎来国际局势的变化?为什么那么强大的自私和奴性,那么普遍的放弃乃至背叛最后还是不能拖垮中国?一言以蔽之,中国为什么能惨胜?无它,就因为有这群抗战骑士砥柱中流。

为什么一定要抗战

抗战是中华民族历史上男人气质的空前复苏。这种男人气质,跟高渐离和荆轲不惜以生命为代价击杀暴秦,本质上是一回事,具有极高的审美价值。男人生来就该是骑士、斗士。上天让他孔武有力,上天让他顶天立地,不是要他可以欺负弱者,而是要他去主持正义。责任与担当,是男人气质永恒的主题。

在我看来,这正是《父亲的战场》的主要启示。这本书之所以有价值,主要就在于它对抗战的意义阐释。为什么我们父辈一定要抗战?其实纯粹从物质的、经济的角度讲,直到现在也没有充分的证据证明,沦陷区人民的物质生活水准就一定低于国统区和解放区。但这并不能证明日本人的统治就是可以接受的,并不能否定抗战的正当性。人所以为人,是因为他还有自由与尊严,还要追求美好。日本人的统治则是对自由与尊严,对美好追求的剥夺。在刺刀下做一个良民,被规定为人生的全部内容。这种精神的凌辱难道不是比物质的压迫更残酷?这才是我们父辈冒死反抗的终极原因。

为了自由与尊严可以去死,哪怕血流成河,哪怕尸骨成山。我们父辈在滇西战场就是这么做的,这是男人气质最好的演绎。今天的时代似乎是精神贫困的时代,但我们本不缺乏精神上的营养,我们的历史那样雄奇瑰丽,需要的只是开发历史的魄力和眼光。这方面,《父亲的战场》是一个可贵的尝试。像父辈那样以一个男人的姿态去战斗,这,应该成为我们时代的理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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